有友数年前曾往皇藏峪,每每提及皇藏古木幽林,屡屡神采飞扬欲罢不能。余乃心向往之。几番谋划企图拜谒,几度皆止于蜗角虚名蝇头小利的牵缠不能成行。
在一个天色沉郁的双休日的早上,蓦然有一个久违的念头固执地闪过:离开欲雨的城市离开纷乱的楼宇,去那个传说中古木参天盘根错节的皇藏峪。去绿荫下的卧牛石上小坐,闲看霜染的秋林又一季的黄叶飘零。看落英缤纷蓬蒿延漫的寂寞小径,在无穷无尽的四季更替里,有谁曾经走过?
取道萧县辗转来到山门前已是黄昏日暮。
人烟散尽,众鸟归飞,林中黯然寂静。夕照的光芒从蓬勃的林树枝叶间筛泻而下,在山径草地间明明灭灭斑驳灿烂。拾径而上,只有鸟声和我的脚步。愈远愈幽,愈深愈古,山径旁的黄桑树愈发苍茂奇古,枯藤老树裸露的根枝经冬历春坦然无畏。一切都和我脑海里的想向神奇般的相像和亲切。
斜阳西下,林暗草惊。
这一天,我是皇藏峪最后的一位游客。
下山已是月黑风高。因为少有游人在这里投宿,景区门前清一色经营“皇藏峪地锅蘑菇鸡”的人家,只有三两处还亮着灯光。村落前游走的犬只,用狂吠来表达它们对一个在村前街路上徘徊不归的陌生人的惊诧和不解。
在一家亮着灯光写着住宿字样的店家打问,找到一间可以跻身的小屋。五元一晚的价钱,令人无法挑剔它的简单,无路可退的境遇,让人感激于老板不提价的厚道。主人家的大狗比主人还要善良友好,它守卫在我的榻前请也请不走,这让我一度的想,它可能才是这间小屋真正的主人。没有电视也没有街灯,时间刚过九点,窗外早已经万籁俱静。幸好之前曾恳请老板无论如何给找本书看。老板和媳妇盘亘良久,算计出村东有一户读书人家,半小时后为我找来一本《红楼高官艳妃》。胡乱翻几页,错字终篇,实在不堪其累。
一夜无眠,三番五次爬起来立在漆黑的小院里举头四盼,遥望无限远的天际万点星繁,夜风盈袖。人悄悄,月朦明。在苍茫无垠的天宇下,在一个陌生孤单的院落,有一个人,静待天明。
五时即起,主人家的孩子早已开始做饭赶早上学。趁着黎明前的黑暗伸胳膊踢腿,假作一位早起的晨练者轻车熟路径自进入了无人值守的山门。
这一天,我是皇藏峪第一位访客。
天际刚刚范白,林中朦胧清冷。踩在山径上的轻轻脚步,在清晨的静谧里朴愣愣惊起山鸟。风声鸟啼,草木依稀。到得翼然居于半山的瑞云寺,天方破晓旭日初升。第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在庙宇殿舍高大的山墙上,祥和纯粹。
禅院里传来诵经的声音,平静泰然。有僧人在院门外殷勤洒扫。光阴在这个卓然市外的清晨仿佛停滞。在时光无尽的轮回里,这山、这树、这寺、这僧,走过了一个又一个相同的单纯日子,春去春来不间断,花开花落不相关。
洒扫的僧人认出了我就是昨天那个在落日的余辉散尽后还在寺中那株一千四百余年的银杏树下踌蹰良久的奇怪旅人,他在寺院的后面为我指引一条可以攀到山顶的少有人行的陡峭山径。
登顶回望,一片苍茫。刚刚还高大轩昂的瑞云寺在茫茫的大山怀抱里在万倾的林壑中只露出殿脊亭角隐隐。
山是寺的怀抱,天是云的怀抱,滚滚的红尘是我们的怀抱?
在山顶坦荡洁净的巨石上小憩,胸赋丘壑,心止若水。四外除却寒蛩凄切,只有山风许来穿林打叶。
两访皇藏峪,在一个人的黄昏,在一个人的清晨。
对一樽酒、一片林、一溪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