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州是一座去了就不放你走的城市。这句话,说的不是兰州的霸道;相反,仗义如兰州的城市,在国内并不多见。兰州的仗义来自西北风,犀利的西北风刮出了兰州人干燥通透的直性子,但兰州人同时告诉你,这里的春天有沙尘,但绝不会一年四季黄沙漫天。兰州的仗义,还来自兰州人擅长的“汤汤水水”,并不是我们熟悉的牛肉面,而是豪气冲天的酒文化。
如果摸不透兰州的酒文化,你大概只能和这座城茫然相对。尽可以忘掉诗赋里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如今的兰州男人说,“不喝酒不会说话。”再不能喝的人,到了兰州也要晃三晃。兰州人爱喝本地的黄河啤酒,南关什字著名的黄河啤酒广场,从每个夏日的傍晚开始接管向来以堵车著称的兰州城,准时变身为这座城最拥堵的角落。黄河啤酒广场还有个雷人的名字——万人坑,据说,想要找十年都不见一面的朋友,到万人坑里走一圈就能找到,声如奔雷的碰杯声和划拳声终于让人有了身在兰州的存在感。除此之外,兰州还有8000人坑、5000人坑,再小的啤酒广场,也装得下一个连队。
酒桌上的兰州人喜欢“闯关”,一人包打天下,6局定输赢。再大的酒量,用的也是兰州特色的迷你酒杯,比口杯还要小上一圈;因为需要不停仰脖子干杯,长线作战的酒客通常不是喝晕的,而是“仰晕”的。当我们这些外地人学会了“闯关”和“大小拳”,一干人等摩拳擦掌之后,缘分会变成世界上最简单的东西。只要你真心以对并且遵守酒场规则,你会瞬间多出一帮兰州籍的兄弟姐妹,而且绝不会有挪挪嘴皮子的客套话。有关这一点,兰州乐评人颜峻是这样说的,“喝酒是多数兰州男性市民的日常生活,因为酒精制造幻觉,酒桌就是江湖和舞台,拼酒有如比剑,握手就是结拜。”
就拿我和一群“西北狼”来说例子吧。这群“西北狼”来自兰州的狼族车社,性质纯属自发,成员个个是兰州城里的大玩家。虽然时不时也会集结出游、四方找乐,但更擅长在城里“围猎”,搜遍全城美味夜宴之地、时尚潮酷之所,而且几乎天天集结,符合西北狼群居的特性。到兰州的头一天,一干人等在城郊著名的“8公里”羊肉店大啖黄焖羊肉和手抓羊肉,这同时也是一场气氛活跃的头脑风暴——要找地下乐队?有!西北风格的个性店铺?有!本地人都未必知道的超级美味?太有了!
“西北狼”每天“护驾”左右,缺模特找模特、要拍菜帮端盘。我只是无心说了句“兰州的冻梨好啊”,马上有人驱车飞奔回家,20分钟后,冰箱里的冻梨已经软趴趴地化在我嘴里。临去机场了,“头狼”赵鹏还在挽留,“真的不再住两晚?节目单都还没报完幕呢。”然后塞了一杆兰州水烟给我,嘱咐说,“熬夜写稿的时候抽两口,提神。”狼性若如此,做一头西北狼又何妨?补充一句,去兰州前,我们萍水相逢。
美味享受
先玩个谜语吧。“一种可以坐着吃、站着吃、蹲着吃、走着吃的食物是?”答案是牛肉面,兰州牛肉面。白老七蓬灰牛肉面的老板一直在店门口忙乎着,姑且叫他老白吧。老白的店位于七里河区的回民街上,虽然藏在巷尾,一天却能卖出1400~1500碗。沿街清一色天青色门脸的店铺,在这里吃牛肉面,氛围才是真兰州。
面食的天下
午饭时间,老白一时一刻都不会闲着,在店外的面摊上重复着几乎相同的动作,接盘、挑面、点调料,然后把一碗碗朴实无华却芬芳妖艳的面递给客人。大半是老熟客,辣子的多少、蒜汁要不要,老白抬头看一看客人的脸就知道。夏天流行的是凉面。老白挑面时只用一根筷子,却是酷似卖油翁的绝活。在毛线团一样的面堆里一插一挑,挑出来的面总是不多不少装满搪瓷盘子。问他这样的功夫要练多少年,“少了10年没戏。”
但凡知道点兰州牛肉面的食客都知道,一碗好面讲究的是“一清(汤清)、二白(萝卜白)、三红(辣子红)、四绿(香菜蒜苗绿)、五黄(面条黄亮)”。最重要的自然是汤头,老饕们嘬一口汤,就如同“闻香识女人”,优劣立判。老白是厚道人,虽然手里一直在“穿针引线”,嘴里却一直在传授我好面的秘密,“面条不是女人的脸越白越好,加了蓬灰才能拉出好面,要有淡淡的黄色。绿面条更不好吃,用的超市里袋装的蓬灰,不地道。”至于这蓬灰,绝对是为兰州牛肉面点睛的不二秘方。高山旱地的蓬蓬草,深秋枯黄后烧成的硬块即为蓬灰,正宗的兰州牛肉面非用蓬灰泡过的水和面不可,否则面拉不开,口感绵软无力。
面终于端上来,色彩浓烈饱满,活像一幅油墨未干的油画。学着身边的老饕,浸两个蛋在汤里,顺手点上一把胡萝卜丁,再狠狠淋上一圈醋,万事俱备之后,深吸了一口汤头——如果真有一口汤能让人五味俱念而不翻江倒海,就是这味了!不消三两分钟,大碗就被洗劫一空。还有个规矩,就算胃口小,吃不了整碗,汤是绝不能剩下的,那是面的精华。插一句题外话,就算你口味清淡,也不要对店主说,“辣椒不要,蒜苗不要,萝卜不要”,店主一定回你一句,“那面还要吗?”
再说说上文提到的吃面“姿势”吧,站着吃、蹲着吃的兄台足可谓一道风景。兰州人直肠子太多,就站着吃舒坦,面条像瀑布一样落在胃里。其实吃得舒坦就好,吃相和姿势在兰州人面前,早已是身外之物。
吹着牛皮过黄河
去兰州之前我听了一夜《黄河谣》。“黄河的水不停地流;流过了家,流过了兰州;月亮照在铁桥上,我对着黄河唱。每当我醒来的时候;想起了家,想起了兰州;想起路边槐花香,想起我的好姑娘。”
歌曲出自兰州的野孩子乐队,歌里的黄河是安静的清溪,没有躁动没有浑黄,没有天上悬河的无端霸气。这是兰州的黄河。第二天,我在兰州的黄河边找到了缀得像葡萄一样的槐花,找到了黄河上最古老的中山铁桥,找到了一个牵着狗儿飘着裙摆的姑娘。还有几个白帽子的大叔,兀自躺在长凳上,享受着河边的悠闲午后,河对岸的和平清真大寺,在阳光的直射下闪着奇异的光——十年了,《黄河谣》里的黄河、兰州,今天都还流淌着呢。
我约了摄影师陈淮一起喝三泡台,在黄河母亲雕塑下的茶摊上。陈淮是老兰州,长期研究河套地区的地理,“老兰州城没有北门,因为北面是黄河,天然的屏障。”陈淮眼里的兰州,是中国地理特征最奇特的城市之一,“北面是白塔山,南面皋兰山,中间是狭长谷地,黄河从城中穿过,典型的两山夹一河。”因为南北两山的阻隔,兰州城只能随着黄河的流势生长,这让它成为懂得“大河之舞”的奇特城市,城与河缠绕在一起,成了最好的舞伴。
大块的冰糖沉在茶水底下,茶汤看起来冰清玉洁。三泡台可谓兰州的“市茶”,和牛肉面一样,富有色彩和口味的迷幻感。红彤彤的枸杞,临泽的枣,福建的桂圆,再加一枚包核杏;喝的是云南春尖茶的鲜香,但春尖略带涩味,冰糖的作用就是中和涩味,使味蕾回甘。后来,在别处又喝到了加有玫瑰芽的三泡台,三泡之后,花蕾像出水芙蓉一样绽开,很是浪漫。里面的桂圆和杏子,最后是要吃掉的,如同餐后的甜品,尤其是包核杏,老兰州叫李广杏,吃的是通西域时的绵长历史。
我和陈淮的幸运在于,嘴里喝着黄河水冲泡的五味甘茶,眼睛里全是黄河。没有河堤,河边半人高的蔓草随风折腰,河滩虽然泥泞却也坚实,走几步,留下一滩脚印,接着又被河水有节奏的呼吸所覆盖掉,河水浅的地方,看得到水下成簇的黄河石,它们像三泡台里的冰糖一样滋润着河流——所以,到了兰州最好丢掉有关黄河的所有原始念想,咆哮?决堤?黄汤?悬河?不不不,这里是上游青春期的黄河,有情有爱。
无论三泡台还是黄河啤酒,黄河只用来喝显然不够过瘾,那就漂一个吧。要知道“羊皮筏子赛军舰”,那是兰州四宝之一。陈淮有心,替我提前联系好了黄河上鼎鼎有名的筏客子张德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