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陵丹陛石
说起清朝,一来离得不远,其涟漪还时不时地波及到现在人的脚面;二来到底带个“朝”字,多少透着些许的古意。于是乎,好歹是“沾边儿的亲戚”,故而谈兴也要浓烈些。记得余秋雨曾因一篇名为《一个王朝的背影》的文字或名声大噪或群起攻之。对那文,我无意着过多之笔墨,除了对其中两个甚是生僻的字而拖拽出的两句话怀着很大的困惑——一句是“北京的故宫把几个不同的朝代溷杂在一起”,另一句是“一个不羼杂的清代”。恕我才疏学浅,实是不识这“溷”和“羼”。心底打着颤:佶屈聱牙必是含着不可替代的古意的。费劲地依偏旁部首的查索,才知这“溷杂”就是混杂,而“羼杂”也就是掺杂,发音意思统统一个样(除去单一的“溷”和“羼”还有其他意思外)。除了用字之生僻,这“溷杂”与“不羼杂”不由得我想发疑问:溷杂者,建筑?礼仪?人物?羼杂者,血统?文化?宗教?难不成还有“纯粹的朝代”和“纯粹的清代”向对应?想那历史之长河,可曾有过一段是“上不挨天下不接地”的?即使是历史中的“第一个人”,身子里怕也流淌着猿人的血。除非真如《西游记》所胡诌的孙猴子,乃从“石头里蹦出来的”。总之,清朝之易招议论,总是实的。如下,我不是也在此东拉西扯嘛。
在我的“朝代座次表”里,清朝是极靠后的。后世人凭着影视剧学来的历史知识甚不靠谱。似乎所谓的“康乾盛世”与“贞观之治”、“文景之治”般硕果仅存。其实,自秦汉始,中华之国力早已令他族难以望其项背。其后的与羌戎、匈奴、鲜卑、突厥、契丹、女真、蒙古、鲜卑、俄罗斯、荷兰、葡萄牙、倭国……的征战,也多是源于别家贪图着中原的富庶。“提兵百万西湖上,立马吴山第一峰。”誓约“得天下绝色而妻之”的海陵王完颜亮睥睨胜景觊觎美色,坦然地一表其心迹。虽终了“精尽而亡”,但仍不脱言出必行之豪气。现在的史观颇有些小家子气——似乎因着业已五十六个民族“团结如一人”,便耻于提及曾经的争斗。到底国家与民族是“打出来的”。“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千年一理。单以有清一朝论,其前朝明代,便很是发达呢。“在万历年间,明朝的耕地总面积是七百万顷,明末时达到七百八十多万顷,此一水平即使是到了后来的康乾盛世都没有被打破”,“远迈汉唐”。如是,清人入关,怕是承继了许多明代的遗产。1840年之后的清王朝,割土赔款,仰人鼻息,总不禁令我想及一句俗语——“崽卖爷田不心疼”。那时的旗人,烙印于“满汉有别”,时不时怀着“大不了退回关外”回到自己的“建州老营”的心思。屈打成招也罢,慷他人之慨也罢,借花献佛也罢,总之但凡“抢”来的、“承”来的东西,做舍弃的决心总是轻巧些。许是我的心儿窄小了些。
哑巴院
本主儿业已行远,其背影也蹩过了墙角而杳无踪迹。充其量还留有些许的倒影供后人揣摩。“想秦宫汉阙,都做了衰草牛羊野,不恁么渔樵没话说。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元·马致远《双调夜行船·秋思》)庆幸的是如今的清东陵到底还矗立着,还远未颓败荒芜。供人凭吊,怀古伤情,借昔显今,引发牢骚。
有清一代,在我看来就如东陵的情形般——有的业已坍塌,有的正在坍塌,有的虽强打精神屹立不倒,却早失了往昔的威仪。历数清朝的帝王,即使有些形象矗立着,但其后代则因害了软骨病而过早地佝偻了脊梁。历史的光投射在人物和事件之上,于后世的人记忆中留下奇形怪状的倒影。“事有古而可以质于今,言有大而可以征于小。”(唐·杨炯《梓州惠义寺重阁铭序》)想1840年后的斑斑血泪累累屈辱,落后势必要挨打,毕竟你给了人家逞强的机会;但挨打却未必一定会被打输,否则便难以解释同是赤手空拳的红军能一步步强大起来。单以鸦片战争时的火器计,若发扬了近战夜战的长项,大刀片子未必不能砍下区区几千个洋人的头。当然,这其间,数以亿计的汉人也脱不了“看热闹”的嫌疑。想当初以十三副甲胄起家的蛮夷草莽,步步艰辛,终熬成了主子,予取予夺,呼风唤雨。刚开始时还能崇尚儒学,但渐渐地终是露出了“摆主子谱”的狐狸尾巴,颐指气使,吆五喝六,跑马圈地,大设文字狱,于是汉人们在“主子”倒霉时也就“乐得”作壁上观,借了洋人的力,高喊着“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号子,于1911年一举将巍巍之大清推翻了。《茶馆》里的“大清要完了”的嗟叹,怕在辛亥革命成功前的很多年里便流布于酒肆街巷了……
这倒影,扭曲歪斜,仿佛一个佝偻着身子蹒跚踯躅的人;倒影也不囫囵,斑斑驳驳,像是披了一件褴褛的衣裳。
蓦然,一束金灿灿的光于西边斜刺里杀将出来,将菩陀峪定东陵(慈禧)的殿脊映得一片辉煌,玉带河的水面潋滟粼粼。“夕阳无限好”,赵子龙固然能单骑救主,但仍敌不过浩荡之历史洪流。到头来,“出师未捷”,不过是招致后来者的许多唏嘘罢了。
稀落的游客中,间杂着当地的女人,时不时凑拢来搭讪“要不要导游”。“城郭人民,触目皆新,谁识当年旧主人。”(宋·欧阳修《采桑子》)秋风萧瑟,暮霭渐生。此情此境,真真的“独立寒秋……粪土当年万户侯!”(毛泽东《沁园春·长沙》 )
调转头,将“倒影”抛却身后,往远方灯火处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