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古城
平遥两日,却似浮生半载,雕梁老房,凹凸青石板,沉实深远的圆拱门大红灯笼,像温存久远的梦境,今生肉身,就游荡在上个世纪景象中,凭吊经年又经年的灵魂。
平遥离我真近,在地图上和北京的距离只有拇指宽。好像转个身就到,抬抬头,眼角能瞥见平遥的风尘。
果真亦如此,在网上约个女孩,见面到出发才2天时间。仓促地无暇整理行装,以至于忘记隐形眼镜忘记牙膏,忘记朝北京,做一个优美的姿势,告别。
爬上火车,小山消息曰:萨氏被捕,头发与胡子一般长。
美帝国主义终于又可以狞笑,昏然躺到。
车到介休,想去绵山。割大腿肉给重耳吃的介子推,因为不肯再见成就霸业的晋文公重耳,与老母紧紧合抱大树,被烧死在绵山上。古人总是具有我不能理解的忠义和执拗,生命被用来歌颂气节,精神至上。同行的人都觉冬天的绵山不好看,不愿下车,我亦苟同,躲在烟雾缭绕的小巴上颠簸着奔向灵石。
车厢内有山西特色的煤烟味道,混杂香烟缭绕,眼泪一再被逼迫流下来。观窗外,典型的北方清晨的烟雾把远处景色遮掩,眼前忽闪而过的古老柳树,在冬天全现了乌黑原形,垂枝荡条地站在黄土房附近,仿佛随时有可能在树根边逢一个白眉白胡子神仙,笑盈盈地道破天机,说出未来谜底。
忍不住睡,却到了灵石。
王家大院安静冷清,只有游客三人,我,加菲小猫和老黄。从建于清嘉庆初年的东大院开始,沿着60多米的风雨长廊,一溜烟走下去。推开一扇扇门,三进四合院,雕栏石砌应有在,只是那阁中人物,厅堂身影,全转换成今天现代的游客,带着赞叹惊艳的目光,在院落之间走马观花。我是不懂建筑的人,否则定会抱着每一处屋檐、斗拱、照壁、吻兽和神龛、石鼓、门窗感极而泣,因为艺术总是有让人泪流满面的力量,如果你懂。我只能啧啧称奇,幻想着背后能换算出多少银两。
过小桥,进来俗称红门堡的西大院,很多院落大门紧锁尚未开辟,有些则虚掩着被我们推开闯入。用大块河卵石铺成的南北向主街,听说叫“龙鳞街”,街长133米,宽3.6米。把西大院划为东、西两大区,东西方向有三条横巷,把西大院分为南北四排。横纵相交,正好组成一个“王”字。
心思巧妙结构严谨,遥想当年,王兴旺开始经商,至王谦受的鼎盛,王家从小买卖做成了豪商富贾,无疑是一部商业成功史,真不知当年王谦受偶尔站在自家堡墙上,若预知将有后人无数花着门票瞻仰自家墙院,该多骄傲?
老黄说王家后人在解放前用500两银子将此院出手,结果新主人还来不及把每一处屋檐阁楼抚摸个够,就被新中国没收了。王家人的确是商业奇才,永远能数着银子笑到最后。搁到今天也一定是大赢家,只是那些后人的后人,都流落分散到哪去了呢?他们某天会再聚首,凭吊祖先的繁华盛景么?
周一的平遥古城几乎没有游人,我们三人淹没在平遥人的身影中。走在街头,姑娘小伙都打羽毛球消磨时光,两边高高的古老房子是天然避风墙,有人打球有人叫好,店家看见我们,淡淡招呼几句就忙着自己的事情,好像周一不是做生意的日子,我们倒也乐得清净,慢慢地闲逛着。
很多漆器店,精致的云雕贝雕和红漆雕刻,都美得了不得。价格也如美一样惊心动魄,我不害怕,很镇定地把600块砍到200块,美滋滋继续前行;小山叮嘱手工布鞋是良品,自然不能放弃。鞋店与漆器店一样多,随便推开某家的门,总能看见一个鞋师傅埋头作鞋,精美的绣花布鞋旁边,摆放好多不同尺码的木头鞋样,罗列着,生硬也变得活泼,与荷兰的美丽木屐似有异曲同工之妙。
疯狂选购6双,回家后受到欢迎以及好评,尤其送给某人的妈妈,赞许无数;喜欢的还有剪纸,选来选去性价比最好的是温涛的剪艺苑,生动的窗花、动物完全手工现场剪制,因为淡季,女主人温涛耐心地给我剪笑意盈盈的小猴,毛茸茸的猫捉老鼠,北京市场上卖的大都是机器加工,完美却少了人的温情,在温涛温暖的小屋,我们谈笑间可爱的小猴诞生,浑身充满欢喜味道,想不高兴都不行。
有人喜欢把丽江与平遥作比较,觉后者少水便少灵气。其实,若把丽江看作一个深山的纯美少女,平遥则是有着深厚底蕴的风韵女人,她的美,在雕花的飞檐和高墙深庭,在经风经雨之后的宠辱不惊,抬眼低眉无声自妩媚……若要欣赏这美,游客须变成平遥人,不是单纯着装容貌上的变,而在于目光的角度。把对准的目光调整180度,与平遥人并肩去观看,才能体会这古城的秘密与魅力。
一日下午,独自枯坐在文宝斋里,左边是老板家人聊着家常里短,右手一对外国情侣卿卿耳语,窗外,阳光散落在街上,一个痴狂的中年女人大声疯唱秦腔,偶尔有叫卖酥梨的老汉推车而过,那一刻,平遥的美,就原汁原味地呈现在眼前,古朴纯实,不饰雕琢。而老板与我的闲言碎语,更是语出惊人。
譬如我问这文物和古玩的区别,他说我爷爷的爷爷用过的碗是古玩,慈禧太后用的碗那就叫文物了,道理浅显比喻却生动,字字珠矶又信手拈来,不由得赞叹这平遥城里,各个貌似普通的人背后,都沉淀几千年历史,每一人各有每一景。
看官若有闲,且来平遥稍坐。
当我还是青衣垂髫少女时,曾倚在哪一间闺房阁楼前,眺望并揣测未来?
当我青葱明眸,唢呐与锣鼓奏什么样的喜乐允许他牵我的手并带我走?
当我终于老态,谁在我床头哭泣,我又放不下谁的惦念?
发生消亡了几个回合,我才成为我,站在这里落现代的眼泪?
阳光洒满大炕,惊醒,睁眼,原来恍惚的憧憬惊恐失散别离爱恨情仇,是梦。
手机呼啸,唤我回来现实。
背包坐在车上,奋力飞出平遥,转头,那梦境越来越远,平遥降落在地平线后面。